紅樓夢與紅樓夢魘 五 提到小紅，不由得想到寶玉的奶媽李嬤嬤，她喝了寶玉的楓露茶而導致茜雪之去。書中並未明文交代茜雪是怎麼走的，僅後來在李嬤嬤口中帶出，書中有批︰「又用一攆字，屈殺寶玉」。此時李嬤嬤已告老解事出去了，其實距離上次她喝茶時間不過一年上下；若包含文中插入的591賈瑞的死頂多也只有兩三年，她未免老得太快了。 清代許多制度襲循明例，明制乳母「年十五以上二十以下」，再加上寶玉那時十二歲的年齡，她再怎麼樣也不該有這時的老態。隔天她又進來罵襲人，再提一次茜雪，後被鳳姊哄走了，下文便緊接麝月篦頭。 搬入大觀園後，寫小紅和賈芸，那次小襯衫紅去蘅蕪院途中又遇到李嬤嬤，寶玉教她出去傳賈芸，分明她還在園內當差，未曾退休，可見茜雪之去由她口中交代這部分後來才加進去。下面即接「蜂腰橋設言傳心事」——小紅與賈芸眉目傳情。 小紅篦頭早已經寫好，原先位在這裡，因為寶玉神遊太虛幻境本來是在第二十五回「逢五鬼」時，而非住商房屋現在的第五回，明義的組詩小紅梳頭那一首的位置在寶玉「紅樓春夢」和襲人「換綠雲綃」之間，想必就是第二十六回前半回那一大片小紅賈芸的文字，改寫後整個補上去。 小紅的情節集中於一連這幾回，顯然是決定將她配與賈芸後重新輯成的，才會不慎前後倒置，造成張愛玲提出她的夢能先知手帕設計裝潢被賈芸拾了的錯誤。 寶玉幫她篦頭和她與賈芸的戀愛不會同時並存，賈芸是後添的人物，明義沒有讀到他，這個本子再改時必須把小紅篦頭刪掉，正好麝月需要「正文」，便移花接木過去。 庚本第二十六回畸笏批︰「獄神廟有茜雪紅玉一大回文字」，而前面第二十回的批則說︰「茜雪至獄神廟方宜蘭民宿呈正文」，不提小紅是因為她該回還未出場，之後批語幾次提及獄神廟，怎麼不順手加一句「紅玉正文」？可見她的正文原是篦頭。 小紅和茜雪的部分在改動時一起進行，以及添入賈芸，都利用了李嬤嬤來串場。 李嬤嬤後來還在寶玉被紫鵑嚇病的那次出現，襲人差人去請她來——她又已退休出園東森房屋了。「慧紫鵑試莽玉」為後文移前，庚本第五十六回回末有批註可證，臨時加入李嬤嬤，藉她歇斯底里的反應，以突顯這整件事有多麼荒謬。 小紅的故事情節波動得比較大，不像麝月都是些寶玉身邊平淡的生活細節，如果能看到她最後獨留的佚稿，想必更是如此。 麝月的花名籤詩「開到荼蘼花酒店工作事了」出自宋人王淇的七言絕句，主「送春」，寶玉以為不是吉兆，將籤藏了起來。在寫這一部分時，作者對結局的構想還是寶玉落魄終老，只得麝月獨守。 這雖為很早的本子，但並非一開始就已決定的，不然太虛幻境的簿冊一定會提到她。奇怪的是作者現實生活中確有這麼一個妾在身邊，而且也準房屋買賣備把她寫進去，為什麼開始的時候躊躕？而且我們知道這次的構想最接近他真實人生的遭遇。 張愛玲在考據《紅樓夢》時抱持堅決的態度，基本上她不把程高本續書當作是全書完整的一部分，她深貶後四十回，甚至認為是附骨之蛆，大大損傷了原著的藝術性。 但她也曾提及現在一般作研究把書拆借貸成兩部分來看有困難之處，至於後四十回是否曹雪芹原著或含有原著的成分，她只間接回答了這個問題，單憑文筆好壞來判斷難免主觀，《紅樓夢》未完還不是最糟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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